淩嫣然之所以不動聲色地隱忍到這會，正是她發現小瓷的一意孤行已無回頭的可能，所以她默默地被挾持到這裏。她明白，只有在法陣開始的一刻，獴戈不會關註她，小瓷也會將註意力從她的身上移開。

也只有這一刻，她可以重創小瓷，奪回所有人的性命。

好在，小瓷在施法時，終究選擇了背對著她，可能是想留下最後一點的情義。

“聖主！”

澤雨大喊，她對小瓷的忠心誠然不是一點。可是少頃澤雨只覺得四肢一僵，之前施在淩嫣然身上的術法，驟然反噬。

“沒有用的，我施了結界，他們聽不見你我的交談聲，否則早在我說故事的時候，小瓷應該就會來制止我了。”

淩嫣然淡淡說著，她起身向前行了幾步，澤雨驚異地盯著她，“你、你既然記起來了，為什麽還要等到這會？你心裏頭到底打著什麽主意？”

“因為我雖然恢覆了記憶和一些仙法，但是卻沒有信心能夠敵過小瓷和獴戈的聯手。誠然，我沒有他們那樣弒佛的本事和勇氣。”

緩緩從兩側舉起的雙手，纖指匯作蘭花，在空中交集之後又隨之散落，好似柔婉一動便悄然飄起無數粉嫩的花瓣，漂浮在蒼穹空冥之間。

“我也不太習慣這種改變，這種改變對我來說一點都不好受。”

淩嫣然仰起頭苦笑，在一片如明鏡般清亮的大殿裏，她好似能看見自己那雙湛藍的眼珠，那雙屬於水煙的眼珠。盡管知道這樣渡劫下去，她總有一天會變回夢中的自己，可是現在一想到那雙眸子，心情卻說不出一個好壞。

“但是在這樣的一刻，我不得不感謝上蒼，感謝他還給我一個能夠挽回的機會。”

闔上的眼眸，耳畔響起天籟仙音，淙淙潺潺的流水瞬間湧進清明爍爍的宮殿之中，龍域本就處在漠北之地，雪域冰山，就是四季如春的龍域裏從不缺水。

而這，就是她最大的武器。

“什麽？！”施法的小瓷突然睜開了紫眸，驚愕地盯著湧進陣中的冰水，瞬時淹沒了他的腳底。但是小瓷仍舊穩住了陣法，沒有將妖魅的光華散去。

這樣也好，淩嫣然想到，若然解開陣法，難免獴戈會同小瓷齊齊上陣，這樣她成事的把握可就不大了。

“嫣然！”

倏地一眼望去，卻讓小瓷當即怔在原地。

立在王座前的女子靜靜地望著赫然轉過身子的他，淡漠的目光裏透著凜然的將相風采，金碧輝煌前，流水氤氳上，黃裙翩然間竟有一種讓人高不可攀的傲然風姿。

“水煙……是水煙……”小瓷癡迷地目光霎時移轉不開，他緊緊地盯住眼前的人，一種怦然的悸動從心頭翻滾出來，“水煙！水煙！”

晶瑩的淚從眼角一滴滴地落下，盼了多少年，等了多少年，候了多少年，他終於重新見到了她，水煙、水煙，他的水煙。

“我還不是水煙。”

仙靈之氣在她動用仙法的一刻，如同點燃的熏香，彌漫在宏偉的宮殿之中，淩嫣然望著昔日喜歡躺在自己膝上的孩子，難得清脆的聲調裏含著一種命令的感覺。

“小瓷，撤掉陣法，否則六元陣成之時，我也會同時開啟乾坤十滅。”

驚恐失色的神情頓時彰顯在男子的臉上，“不可以！”

淩嫣然笑笑，像是要哄一個孩子，“不可以就快些停手啊，你看，我已經漸漸恢覆了，你也希望繼續留在我身邊的，是不是？小瓷。”

清幽的音調帶著魅惑人心的蠱惑，好像叫聽見的人就想隨著她的意思去做。

“小瓷？”

聲音再一次想起時，小瓷幾乎覺得自己的腦子裏嗡嗡地響起迷離的音色，饒是半晌，他極其奮力地震住了自己的心魂，搖頭一笑，笑意裏卻是分外淒慘。

“不，我不會放過他們。”他堅定地再次重覆著，“我不會放過他們！”

“小瓷！”

“水煙，我比你更了解你自己。”晶瑩的水珠在臉上滑過一道痕跡，“你不會真的開啟乾坤十滅，一來不值得，二來……沒有這個必要。”小瓷默默拂去面上的淚，“你曉得這種殉葬似的行為代表什麽意義，上古九子……火焱他們還在等你。”

“小瓷，不要太相信自己的感覺，你又怎麽會比我還要了解我自己。”微微瞇起的蔚藍瞳眸，帶著一些漠北冰山的冷冽，“你怎麽知道我不會因為你今日的行為而失了心性？或許從此之後，我便會跌入無底深淵，永入修羅惡道，仙神與我不過是過眼煙雲。當初，我可以為了蘇庭生廢掉一身仙根仙骨，求個魂飛魄散的結果，如今為了眼前的這六條性命，只是區區棄天道而墮魔道，又有何不可？”

小瓷環顧周遭六人的臉頰，最後將目光定在了一側解生的臉上，紫色的瞳眸漸漸化出一股戾氣，“殺他，我一直覺得是自己做的最後悔的一件事，若他沒有死，你是不是就不會選擇墮天？在幽禁於滄瀾山下的大半時間裏，我不停地問自己這個問題，直到後來有一天，我終於想明白了。”說著，小瓷直視淩嫣然，苦笑的嘴角固然讓人覺得苦澀，神情的哀傷固然讓人覺得悲涼，但是一雙紫色的眼眸卻十分地明亮，隱忍的音調更是堅決，“我覺得，這應該是我做的最成功的一件事。”

“那時候的你已然被他迷得失去了魂魄心智，若然他的死，能夠重新換回一個真正的你，那麽區區的百年輪回也是值得的。”小瓷先前從記憶中拾起的痛苦，這會漸漸趨於平靜，“你知道麽，上古神坻為了你這一身仙根仙骨，拼掉了多少修為？為什麽火焱沒有早一點來找你？因為這百年，他們都在療傷，一直養了百年方能離開神界，其中的曲折憑現在的你應該可以理解，我們做了那麽多都是為了你。”

紫色的光輝要比之前越發耀眼起來，乍現的光華再一次籠罩住整座宮殿。

“所以，你不會開啟乾坤十滅，也不會選擇墮入魔道，當初萬法加持之下，你為了九子的情分留在神界，如今既然迷惑你心智的人已經沒有了，你更不會做出這種糊塗的決定。嫣然也好，水煙也罷，我會讓這些人再也不能出現在你的面前，沒有了他們的蠱惑，往後你一定會過著像以前一樣，那樣悠然自得的日子。”

“小瓷！住手！”淩嫣然踏下玉階，來不及、來不及，施展了太大型的術法，水已經趕不上了！

“水煙，你會原諒我的，還有。”小瓷偏頭笑著，最後一句話好似撒嬌，“你要記得我哦。”

話裏還帶著一股濃濃的離別味道。

“不要！”

陰邪的紫色光芒漸漸透出血色，他們腳下的陣法霎時由朦朧變得清晰，狂風侵襲阻礙著想要靠近的淩嫣然，囂張狂傲的風暴好似要將一切消滅殆盡。

不、不要！為什麽要他們一個個都離開自己？！為什麽一定要奪走他們的性命？！為什麽？！難道這就是成仙的代價？！

成仙……為了成仙，她一直都做了些什麽？成仙又是什麽？淩嫣然直著身子跪在階梯下，雙手捂頭，放大的瞳孔裏只剩下迷幻了一片眼簾的光芒。

然而倥傯間，從空冥之中傳來一段懾人心魂的梵音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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